查询结果

ID 作者 题目 年代 体裁 内容
46545 汉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 -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
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
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注释:出自《古诗十九首》之十三。
这首诗,是用抒情主人公直抒胸臆的形式写出的表现了东汉末年大动乱时期一部分生活充裕、但在政治上找不到出路的知识分子的颓废思想的悲凉心态。
东汉京城洛阳,共有十二个城门。
东面三门,靠北的叫“上东门”。
郭,外城。
汉代沿袭旧俗,死人多葬于郭北。
洛阳城北的北邶山,但是丛葬之地;诗中的“郭北墓”,正指邙山墓群。
主人公驱车出了上东门,遥望城北,看见邙山墓地的树木,不禁悲从中来,便用“白扬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两句写所见、抒所感。
萧萧,树叶声。
主人公停车于上东门外,距北邙墓地还有一段路程,怎能听见墓上白扬的萧萧声?
然而杨叶之所以萧萧作响,乃是长风摇荡的结果;而风撼杨枝、万叶翻动的情状,却是可以远远望见的。
望其形,想其声,形成通感,便将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合二而一了。
还有一层:这位主人公,本来是住在洛阳城里的,并没有事,却偏偏要出城,又偏偏出上东门,一出城门便“遥望郭北墓”,见得他早就从消极方面思考生命的归宿问题,心绪很悲凉。
因而当他望见白扬与松柏,首先是移情入景,接着又触景生情。
“萧萧”前用“何”(多么)作状语,其感情色彩何等强烈!
写“松柏”的一句似较平淡,然而只有富贵人墓前才有广阔的墓道,如今“夹广路”者只有松柏,其萧琴景象也依稀可想。
于是由墓上的树木想到墓下的死人,用整整十句诗所得诉说:人死去就像堕入漫漫长夜,沉睡于黄泉之下,千年万年,再也无法醒来。
春夏秋冬,流转无穷;而人的一生,却像早晨的露水,太阳一晒就消失了。
人生好像旅客寄宿,匆匆一夜,就走出店门,一去不返。
人的寿命,并不像金子石头那样坚牢,经不起多少跌撞。
岁去年来,更相替代,千所万岁,往复不已;即便是圣人贤人,也无法超越,长生不老。
主人公对于生命的短促如此怨怅,对于死亡的降临如此恐惧,那将得出什么结论呢?
结论很简单,也很现实:神仙是不死的,然而服药求神仙,又常常被药毒死;还不如喝点好酒,穿些好衣服,只图眼前快活吧!
生命短促,人所共感,问题在于如何肯定生命的价值。
即以我国古人而论,因生命短促而不甘虚度光阴,立德、立功、立言以求不朽的人史不绝书。
不妨看看屈原:他有感于“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而“乘骐骥以驰骋,来吾导夫先路”,力求奔驰于时代的前列;有感于“老冉冉其将至兮”而“恐修名之不立”,砥砺节操,热爱家国,用全部生命追求崇高理想的实现,将人性美发扬到震撼人心的高度。
回头再看这首诗的主人公,他对人生如寄的悲叹,当然也隐含着对于生命的热爱,然而对生命的热爱最终以只图眼前快活的形式表现出来,却是消极的,颓废的。
生命的价值,也就化为乌有了。
(霍松林)
46546 汉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 -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注释:出自《古诗十九首》之十四。
这是《古诗十九首》的第十四首。
从题材范围、艺术境界以至语言风格看来,有些近似第十三乎《驱车上东门》,显然是出于游子所作。
由于路出城郊,看到墟墓,有感于世路艰难、人生如寄,在死生大限的问题上,愤激地抒发了世乱怀归而不可得的怆痛这感。
《古诗十九首》虽说不是出于一个作者之手,但这些诗篇却都植根于东汉末年大动乱的历史土壤,而具有共同的忧患意识。
因为人生理想的幻灭而跌入颓废感伤的深谷的作者们,为了排遣苦闷,需要讽刺和抨击黑暗,这一个惨雾迷漫的外宇宙;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还需要对自己的内宇宙进行反思:既然人生如寄,那么人生的价值观该是如何?
既然是荣枯变幻、世态无常、危机重重、祸福旦夕,那么人生的最后归宿又将是如何?
虽说《十九首》作者未必是富于思辨的哲学家,然而极尽人间的忧患,促使他们耽于沉思,而道家的辽阔想象窨和先秦以来“名理”观念的长期孕育,多;方引导他们考虑生死存亡问题,终于扰对人生奥区的探索和对世路艰难2的悲歌二者相拌和。
这是《去者日以疏》一诗的思想特点,也是当时中下层知识分子精神状态的写照。
当然,同是探索,同是悲歌,手法也还有不同。
由于《十九首》作者的每一篇作品的思维定势不同,因而表现这一种自我反思的核心观念的建构也各有不同:有的是着意含情,有绵邈取胜;有的是一气贯注,而不以曲折见长;有的运用一层深似一层的布局而环环套紧;有的是发为挥洒的笔势,历落颠倒,表面看来,好像各自游离,而却又分明是在深层次中蕴藏着内在脉络。
而《去者日以疏》这一首,就思维定势说来,则更有其异守崛起之势。
请看,开头的“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起笔之人生高度概括,就已经笼罩全诗,和另外十八首迥然不同。
另外十八首,大都是用比兴手法,由自然景物形象之表层的揭示,逐步转为景物的社会内涵的纵深掘发。
这种审美心态与其艺术处理,蔚为中国诗歌的优秀传统,因而古人说,诗有了“兴”,则“诗这神理全具”(李重华《贞一斋诗话》)。
确有至理。
但话又说回来了,诗的得力之处并不能局限于比兴。
哪怕开门见山,只要处理得好,也未尝不可成为佳作。
开门见山,可以用叙事手法,如“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由“涉长道”而转入四顾茫茫,展开人生如寄的怅触;也还可以用足以笼罩全文、富于形象的哲理性警句作为序幕,那就是我们要谈的《去者日以疏》的开头两句了。
“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
”互为错综的这两句,既是由因而果,也是相辅相成。
天地,犹如万物的逆旅;人生,犹如百代的过客,本来就短促万分,更何况又是处于那一个“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操《蒿里行》)的灾难重重的时代呢!
死去的人岁月长了,印象不免由模糊而转为空虚、幻灭。
新生下来的一辈,原来自己不熟悉他们,可经过一次次接触,就会印象加深。
去的去了,来的来了。
今日之“去”,曾有过往昔之“来”;而今日之“来”,难道不会有来日之“去”?
这不仅和王羲之《兰亭集序》中所说的“昔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相似,此外也更说明一点:东汉末年以至魏晋文人,他们的心理空间的确宽广。
他们喜爱对人生进行探索,对命运进行思考。
按照这首诗的时间的逻辑顺序看来,作者应该是先写走出郭门,看到遍野古墓,油然怆恻,萌起了生死存亡之痛、人天廖廓之想,然后再推开一笔,发挥世事代谢、岁月无常的哲理。
可是作者偏不这样写,而是猛挥其雷霆万钧之笔,乍一开头,就写下了这样苍苍莽莽、跨越古今、隐含着人世间无限悲欢离合之情的两句。
从技巧上说是以虚带实,以虚涵实;从作者的思维定势说,则是在诗篇开头,已经凭宏观纵目,指向了人事代谢的流动性,从而针对这一“来”一“去”进行洞察性的观照和内窥性的反思。
足见开头意象的如此崛起,决非偶然。
说明作者在目累累邱坟时被激直的对人生的悟发有其焦灼性。
作者确是为眼前图景百触目惊心。
也正因为这种悟发和焦灼来自眼前的严峻生活图景以及由此而联到的、长期埋葬在诗人记忆仓库中的决象,所以这开头的涵盖性就异常广阔,气势异常充沛,思维触角轩翥不群。
这正是唐代诗僧皎然说的:“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
(《诗式》)你看,作者出了郭门以后,其所见所想,几乎无一而不与一“去”一“来”、一生一死有关。
埋葬死人的“古墓”显然是人生的最后归宿了,然而死人也还是难保。
他们的墓被平成耕地了,墓边的松柏也被摧毁而化为禾薪。
人生,连同他们的坟墓,与时日而俱逝,而新的田野,却又随岁月而俱增。
面对着这样的凄凉现象,面对着那一个“时”,却又偏偏是“世积乱离”(《文心雕龙·明诗》)、大地兵戈、生民涂炭之时,诗人对眼前一“去”一“来”的鱼龙变幻,不由引起更深的体会,而愁惨也就愈甚了。
既然“来者”的大难一步逼近一步,他如何能不为古今代谢而沉思?
既然看到和听到白扬为劲风所吹,他又如何能不深感白扬之“悲”从而自伤身世?
历来形容悲风,不是都突出其“萧萧”声么?
为此,诗人不由沉浸到一种悲剧美的审美心态积淀之中而深有感发,终于百感苍茫地发出惊呼:白扬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墓前墓后的东西很多,而只归结到“白扬”;但写白扬,也只是突出了“萧萧”。
荆轲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句。
现在,借用到这里来,却既成为悲风之声,又成为象征“地下陈死人”的像白扬树的哭泣之声。
死人离开世界,是“亲者日以疏”了,然而他们的悲吟分明在耳,这难道不又是“来者日以亲”么?
一“疏”一“亲”,表现在古墓代谢这一典型景象对比之中,更集中的化作为白扬的萧萧声。
这结果,给予诗人的感召如何,这就不用说了。
清人朱筠有云:“说至此,已可搁笔”;但他却又紧接着说:“末二句一掉,生出无限曲折来。
”(《古诗十九首》)确有至理。
所谓末二句,是这样的平平淡淡,但它却饱含着无限酸辛:思归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表现看来,这两句好像游离开前文,确乎是朱筠说的“一掉”;介这一个大大的转折,却显示了诗歌的跳跃性,并非游离之笔,它和上文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
既然人生如寄,代谢不居,一“去”一“来”中岁月消逝得如此迅速,那么长期作客的游子,又如何能不为之触目惊心?
唯一的希望只有是及早返回故乡,以期享受乱离中的骨肉团圆之乐。
这时,老人该尚未因尽死而疏,而过去未曾见过的新生后辈,又复得以亲近,这该是多么好!
不过,引人怆痛的是欲归不得,故障重重。
这些故障尽管没有细说,而只是一笔带过,化为饱含着无限酸辛的二定:“无因”!
但,这位凝神地谛视着满眼丘坟,冥索人生的反思自我的诗人,他的前途茫茫是可以想见的。
他只有让幻想委于空虚,把归心抛却在缥缈难凭的宇宙大荒之中。
而与此同时,他也只有让长期生活无限延续下去,让还乡梦日日向枕边萦绕,让客中新岁月,一天天向自己逼来。
在古今代谢这一个莽莽苍苍和流动不居的世界中,诗人的遭际是渺小的,然而诗人的心理时空却又多么辽阔!
他把长期的游子生涯放在一“去”一“来”的时间顺流中,把异乡的“郭门”和故乡的“里闾”放在两个空间的对流中;而更重要的,则是宇宙的代谢引起他主观和悟解,而诗人的焦灼又加深了景物的愁惨气氛中,耸立着一位耽于沉思的、净化了和化了的悲剧性格的佚名诗人。
就这一点说,又可以看做心灵与现实的交流。
顺流,对流,交注,一切都表明这首古诗作者,他有着炯炯双眸。
他何止是“直视”丘坟?
他面向的是茫茫宇宙中的奥区。
他怀着愤激和焦灼的心情,进行观照和冥索。
(吴调公)
46547 汉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 -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
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
兔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
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注释:出自《古诗十九首》之八。
46548 汉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 -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注释:出自《古诗十九首》之七。
46549 汉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 -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
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注释:出自《古诗十九首》之六。
有许多动人的抒情诗,初读时总感到它异常单纯。
待到再三涵咏,才发现这“单纯”,其实寓于颇微妙的婉曲表现之中。
《涉江采芙蓉》就属于这一类。
初看起来,似乎无须多加解说,即可明白它的旨意,乃在表现远方游子的思乡之情。
诗中的“还顾望旧乡,第路漫浩浩”,不正把游子对“旧乡”的望而难归之思,抒写得极为凄惋么?
那么,开篇之“涉江采芙蓉”者,也当是离乡游子无疑了。
不过,游子之求宦京师,是在洛阳一带,又怎么可能去“涉”南方之“江”采摘芙蓉?
而且按江南民歌所常用的谐音双关手法,“芙蓉”(荷花)往往以暗关着“夫容”,明是女子思夫口吻,岂可径指其为“游子”?
连主人公的身分都在两可之间,可见此诗并不单纯。
我们不妨先从女子口吻,体味一下它的妙处。
夏秋之交,正是荷花盛开的美好季节。
在风和日丽中,荡一叶小舟,穿行在“莲叶何田田”、“莲花过人头”的湖泽之上,开始一年一度的采莲活动,可是江南农家女子的乐事!
采莲之际,摘几枝红莹可爱的莲花,归去送给各自的心上人,难说就不是妻子、姑娘们真挚情意的表露。
何况在湖岸泽畔,还有着数不清的兰、蕙芳草,一并摘置袖中、插上发际、幽香袭人,岂不更教人心醉?
--这就是“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两句吟叹,所展示的如画之境。
倘若倾耳细听,你想必还能听到湖面上、“兰泽”间传来的阵阵戏谑、欢笑之声哩!
但这美好欢乐的情景,刹那间被充斥于诗行间的叹息之声改变了。
镜头迅速摇近,你才发现,这叹息来自一位怅立般头的女子。
与众多姑娘的嬉笑打诨不同,她却注视着手中的芙蓉默然无语。
此刻,“芙蓉”在她眼中幻出了一张亲切微笑的面容--他就是这位女子苦苦思念的丈夫。
“采之欲遗谁?
所思在远道!
”长长的吁叹,点明了这女子全部忧思之所由来:当姑娘们竞采摘着荷花,声言要氢最好的一朵送给“心上”人时,女主人公思念的丈夫,却正远在天涯!
她徒然采摘了美好的“芙蓉”,此刻以能遗送给谁?
人们总以为,倘要表现人物的寂寞、凄凉,最好是将他(她)放在孤身独处的清秋,因为那最能烘托人物的凄清心境。
但你是否想到,有时将人物置于美好、欢乐的采莲背景上,抒写女主人公独自思夫的忧伤,正具有以“乐”衬“哀”的强烈效果。
接着两句空间突然转换,出现在画面上的,似乎已不是拈花沉思的女主人公,而是那身在“远道”的丈夫了:“还顾望归乡,长路漫浩浩。
”仿佛是心灵感诮似的,正当女主人公独自思夫的时候,她远方的丈夫,此刻也正带着无限忧愁,回望着妻子所在的故乡。
他望见了故乡的山水、望见了那在江对岸湖泽中采莲的妻子了么?
显然没有。
此刻展现在他眼间的,无非是漫漫公元 尽的”长路“,和那阻止山隔水的浩浩烟云!
许多读者以为,这两句写的是还望“旧乡’的实境,从而产生了诗之主人公乃离乡游子的错觉。
实际上,这两句的“视点”仍在江南,表现的依然是那位采莲女子的痛苦思情。
不过在写法上,采用了“从对面曲揣彼意,言亦必望乡而叹长途”(张玉谷《古诗赏析》)的“悬想”方式,从面造出了“诗从对面飞来”的绝妙虚境。
这种“从对面曲揣彼意”的表现方式,与《诗经》“卷耳”、“陟岵”的主人公,在悬想中显现丈夫骑马登山望乡,父母在云际呼唤儿子的幻境,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所以,诗中的境界应该不是空间的转换和女主人公的隐去,而是画面的分隔和同时显现:一边是痛苦的妻子,正手拈芙蓉、仰望远天,身后的密密荷叶、红丽荷花,衬着她飘拂的衣裙,显得那亲孤独而凄清;一边则是云烟缥缈的远空,隐隐约约摇晃着返身回望丈夫的身影,那一闪面隐的面容,竟那般愁苦!
两者之间,则是层叠的山峦和浩荡的江河。
双方都茫然相望,当然谁也看不见对方。
正是在这样的静寂中,天地间幽幽响起了一声凄伤的浩汉:“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浩叹无疑发自女主人公心胸,但因为是在“对面”悬想的境界中发出,你所感受到的,就不是一个声音:它仿佛来自万里相隔的天南地北,是一对同心离居的夫妇那痛苦叹息的交鸣!
这就是诗之结句所传达的意韵。
当你读到这结句时,你是否感觉到:此诗抒写的思无之情虽然那样“单纯”,但由于采取了如此婉曲的表现方式,便如山泉之曲折奔流,最后终于汇成了飞凌山岩匠急瀑,震荡起撼人心魄的巨声?
上文已经说到,此诗的主人公应该是位女子,全诗所抒写的,乃是故乡妻子思念丈夫的深切忧伤。
但倘若把此诗的作者,也认定是这女子,那就错了。
马茂元先生说得好:“文人诗与民歌不同,其中思妇词也出于游的虚拟。
”因此,《涉江采芙蓉》最终仍是游子思乡之作,只是在表现游子的苦闷、忧伤时,采用了“思妇调”的“虚拟”方式:“在穷愁潦倒的客愁中,通过自身的感受,设想到家室的离思,因而把一性质的苦闷,从两种不同角度表现出来”(马茂元《论〈古诗十九首〉》)。
从这一点看,《涉江采芙蓉》为表现游子思乡的苦闷,不仅虚拟了全篇的“思妇”之词,而且在虚拟中又借思妇口吻,“悬想”出游子“还顾望旧乡”的情景。
这样的诗情抒写,就不只是“婉曲”,简直是奇想了!
(潘啸龙)
46550 汉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 -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後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注释:出自《古诗十九首》之十五。
人生价值的怀疑,似乎常是因了生活的苦闷。
在苦闷中看人生,许多传统的观念,都会在怀疑的目光中轰然倒塌。
这首诗即以松快的旷达之语,给世间的两类追求者,兜头浇了一桶冷水。
首先是对吝啬聚财的“惜费”者的嘲讽,它几乎占了全诗的主要篇幅。
这类人正如《诗经·唐风》“山有枢”一诗所讥刺的:“子有衣裳,弗曳弗娄(穿裹着);子有车马,弗驰弗驱。
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只管苦苦地聚敛财货,就不知道及时享受。
他们所忧虑的,无非是子孙后代的生计。
这在诗人看来,简直愚蠢可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纵然你能活上百年,也只能为子孙怀忧百岁,这是连小孩都明白的常识;何况你还未必活得了百年,偏偏想忧及“千岁” ,岂非愚不可及!
开篇落笔,以“百年”、“千年”的荒谬对接,揭示那些活得吝啬的“惜费” 者的可笑情态,真是妙不可言。
接着两句更奇:“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游”者,放情游乐也。
把生命的白昼,尽数沉浸在放情游乐之中,已够耸人听闻的了,诗人却还“苦”于白昼太“短”,竟异想天开,劝人把夜晚的卧息时间,也都用来行乐,真亏他想得出来!
夜晚黑灯瞎火,就不怕败了游兴?
诗人却早备良策:那就干脆手持烛火而游!
――把放情行乐之思,表述得如此赤裸而大言不惭,这不仅在汉代诗坛上,就是在整个古代诗歌史上,恐怕都算得上惊世骇俗之音了。
至于那些孜孜追索于藏金窑银的守财奴,听了不更要瞠目咋舌?
这些是被后世诗论家叹为 “奇情奇想,笔势峥嵘”的开篇四句(方东树《昭昧詹言》)。
它们一反一正,把终生忧虑与放情游乐的人生态度,鲜明地对立起来。
诗人似乎早就料到,鼓吹这样的放荡之思,必会遭到世俗的非议。
也并非不想享受,只是他们常抱着 “苦尽甘来”的哲学,把人生有限的享乐,推延到遥远的未来。
诗人则断然否定这种哲学:想要行乐就得 “及时”,哪能总等待来年?
为何不能等待来年?
诗中没有说。
其弦外之音,却让《古诗十九首》的另一首点着了:“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安知你“来兹”不会有个三长两短,突然成了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的 “陈死人”(《驱车上东门》)?
那时再思享乐,岂非晚矣!这就是在诗人世间 “及时”行乐的旷达之语后面,所包含着的许多人生的痛苦体验。
从这一点看, "惜费"者的终日汲汲无欢,只想着为子孙攒点财物,便显得格外愚蠢了。
因为他们生时的 “惜费”,无非养育了一批游手好闲的子孙。
当这些不肖子孙挥霍无度之际,难道会感激祖上的积德?
也许他们倒会在背底里,嗤笑祖先的不会享福哩!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二句,正如方廷 所说: “直以一杯冷水,浇财奴之背”(《文选集成》)。
其嘲讽辞气之尖刻,确有对愚者的确良 “唤醒醉梦”之力。
全诗抒写至此,笔锋始终还都针对着陆 “惜费”者。
只是到了结尾,才突然 “倒卷反掉”,指向了人世的另一类追求:仰慕成仙者。
对于神仙的企羡,从秦始皇到汉武帝,都干过许多蠢事。
就是汉代的平民,又何尝津津乐道于王子乔被神秘道士接上嵩山、终于乘鹤成仙的传说?
在汉乐府中,因此留下了“王子乔,参驾白鹿云中遨。
下游来,王子乔”的热切呼唤。
但这种得遇神仙的期待,到了苦闷的汉末,也终于被发现只是一场空梦(见《驱车上东门》:“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所以,对于那些还在做着这类“成仙”梦的人,诗人便无须多费笔墨,只是借着嘲讽“惜费”者的余势,顺手一击,便就收束:“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这结语在全诗似乎逸出了主旨,一下子岔到了“仙人”身上,但诗人之本意,其实还在“唤醒”那些“惜费”者,即朱筠《古诗十九首说》指出的:“仙不可学,愈知愚费之不可惜矣”。
只轻轻一击,即使慕仙者为之颈凉,又照应了前文“为乐当及时”之意:收结也依然是旷达而巧妙的。
这样一首以放浪之语抒写“及时行乐”的奇思奇情之作,似乎确可将许多人们的人生迷梦“唤醒”;有些研究者因此将这类诗作,视为汉代“人性觉醒”的标志。
但仔细想来,“常怀千岁忧”的“惜费”者固然愚蠢;但要说人生的价值就在于及时满足一已的纵情享乐,恐怕也未必是一种清醒的人生态度。
实际上,这种态度,大抵是对于汉末社会动荡不安、人命危浅的苦闷生活的无力抗议。
从毫无出路的下层人来说,又不过是从许多迷梦(诸如“功业”、“名利”之类)中醒来后,所做的又一个迷梦而已---他们何尝真能过上“被服纨与素”、“何不秉烛游”的享乐生活?
所以,与其说这类诗表现了“人性之觉醒”,不如说是以旷达狂放之思,表现了人生毫无出路的痛苦。
只要看一看文人稍有出路的建安时代,这种及时行乐的吟叹,很快又为悯伤民生疾苦、及时建功立业的慷慨之音所取代,就可以明白这一点。
(潘啸龙)
46551 汉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 -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贡?
但感别经时。
注释:出自《古诗十九首》之九。
这诗写一个妇女对远行的丈夫的深切怀念之情。
全诗八句,可分作两个层次。
前四句诗描绘了这样一幅图景:在春天的庭院里,有一株嘉美的树,在满树绿叶的衬托下,开出了茂密的花朵,显得格外生气勃勃。
春意盎然。
女主人攀着枝条,折下了最好看的一树花,要把它赠送给日夜思念的亲人。
古诗中写女子的相思之情,常常从季节的转换来发端。
因为古代女子受到封建礼教的严重束缚,生活的圈子很狭小,不像许多男子那样,环境的变迁,旅途的艰辛,都可能引起感情的波澜;这些妇女被锁在闺门之内,周围的一切永远是那样沉闷而缺少变化,使人感到麻木。
唯有气候的变化,季节的转换,是她们最敏感的,因为这标志着她们宝贵的青春正在不断地逝去,而怀念远方亲人的绵绵思绪,却仍然没有尽头。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这两句诗写得很朴素,其中展现的正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可以见到的一种场面。
但是把这种场面和思妇怀远的特定主题相结合,却形成了一种深沉含蕴的意境,引起读者许多联想:这位妇女在孤独中思念丈夫,已经有了很久的日子吧?
也许,在整个寒冬,她每天都在等待春天的来临,因为那充满生机的春光,总会给人们带来欢乐和希望。
那时候,日夜思念的人儿或许就会回来,春日融融,他们将重新团聚在花树之下,执手相望,倾诉衷肠。
可是,如今眼前已经枝叶扶疏,繁花满树了,而站在树下的她仍然只是孤零零的一个,怎不教人感到无限惆怅呢?
再说,如果她只是偶尔地见了这棵树,或许会顿然引起一番惊讶和感慨:时光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了!
然而这树就生在她的庭院里,她是眼看着叶儿一片片地长,从鹅黄到翠绿,渐渐地铺满了树冠;她是眼见着花儿一朵朵地开,星星点点渐渐地就变成了绚烂的一片。
她心里的烦恼也跟着一分一分地堆积起来,这种与日聚增的痛苦,不是更令人难以忍受吗?
此时此刻,她自然会情不自禁地折下一枝花来,想把它赠送给远方的亲人。
因为这花凝聚着她的哀怨和希望,寄托着她深深的爱情。
也许,她指待这花儿能够带走一部分相思的苦楚,使那思潮起伏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平静;也许,她希望这故园亲人手中的花枝,能够打动远方游子的心,催促他早日归来。
总之,我们在这简短的四句诗中,不是可以体会到许多诗人没有写明的内容吗?
自第五句发生转折,进入第二个层次。
“馨香盈怀袖”,是说花的香气染满了妇人的衣襟和衣袖。
这句紧承上面“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两句,同时描绘出花的珍贵和人物的神情。
这花是“奇树”的花,它的香气特别浓郁芬芳,不同于一般的杂花野卉,可见用它来表达纯洁的爱情,寄托深切的思念,是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人物的神情,诗人虽没有明写,但一个“盈”字,却暗示我们:主人公手执花枝,站立了很久。
本来,她“攀条折其荣”,是因为思绪久积,情不自禁;可待到折下花来,才猛然想到:天遥地远,这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送到亲人的手中。
古时交通不便,通信都很困难,何况这是一枝容易凋零的鲜花呢?
此时的她,只是痴痴地手执着花儿,久久地站在树下,听任香气充满怀袖而无可奈何。
她似乎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对着花深深地沉入冥想之中。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多么清晰生动的画面啊。
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想象:这位妇女正在想些什么呢?
她是否在回忆往日的幸福?
因为这奇树生在他们的庭院之中,往日夫妻双双或许曾在花树下,消磨过许许多多欢乐的时光。
在那叶茂花盛的时候,她所爱的人儿,是不是曾经把那美丽的花朵插在她鬓发之间呢?
而如今,她时时思念的丈夫正在哪儿?
可曾遭遇到什么?
她自己所感受的痛苦,远方的人儿也同样感受到了吗?
……不管她想到了什么,有一点她总是不能摆脱的,那就是对青春年华在寂寞孤苦之中流逝的无比惋惜。
古代妇女的生活,本来就那么狭窄单调,唯有真诚的爱情,能够给她们带来一点人生的乐趣。
当这点乐趣也不能保有的时候,生活是多么暗淡无光啊!
花开花落,宝贵的青春又能经得住几番风雨呢?
现在,我们再回顾这首诗对于庭中奇树的描写,就可以明明白白地看到,诗人始终暗用比兴的手法,以花来衬托人物,写出人物的内心世界。
一方面,花事的兴盛,显示了人物的孤独和痛苦;另一方面,还隐藏着更深的一层意思,那就是:花事虽盛,可是风吹雨打,很快就会败落,那不正是主人公一生遭遇的象征吗?
在《古诗十九首》的另一篇《冉冉孤竹生》里面,有这样一段话:“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用蕙兰花一到秋天便凋谢了,比喻女主人公的青春不长,红颜易老。
这是我国古诗中常用的一种比喻。
但是在《庭中有奇树》这一篇中,这一层意思却并不明白说出,而留给读者去细细地体会了。
诗的最后两句:“此物何足贡,但感别经时。
”,大意是说:“这花有什么稀罕呢?
只是因为别离太久,想借着花儿表达怀念之情罢了。
”这是主人公无可奈何、自我宽慰的话,同时也点明了全诗的主题。
从前面六句来看,诗人对于花的珍奇美丽,本来是极力赞扬的。
可是写到这里,突然又说“此物何足贡”,未免使人有点惊疑。
其实,对花落下先抑的一笔,正是为了后扬“但感别经时”这一相思怀念的主题。
无论说花的可贵还是不足稀奇,都是为了表达同样的思想感情。
但这一抑一扬,诗的感情增强了,最后结句也显得格外突出。
诗写到这里,算结束了。
然而题外之意,仍然耐人寻味:主人公折花,原是为了解脱相思的痛苦,从中得到一点慰藉;而偏偏所思在天涯,花儿无法寄达,平白又添了一层苦恼;相思怀念更加无法解脱。
(孙明)
46552 汉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 -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注释:出自《古诗十九首》之十九。
如何描写人物心理,往往是小说家们醉心探讨的问题。
其实,这对诗人也至关重要。
我国古代抒情诗中,就有很细致很精采的心理描写,《古诗十九首》中《明月何皎皎》一篇,就突出地表现出这种艺术特点。
这首诗是写游子离愁的,诗中刻划了一个久客异乡、愁思辗转、夜不能寐的游子形象。
他的乡愁是由皎皎明月引起的。
更深人静,那千里与共的明月,最易勾引起羁旅人的思绪。
谢庄《月赋》曰:“隔千里兮共明月。
”李白《静夜思》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对于这首无名氏古诗中的主人公来说,同样是这种情绪。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当他开始看到明月如此皎洁时,也许是兴奋的赞赏的。
银色的清辉透过轻薄透光的罗帐,照着这位拥衾而卧的人。
可是,夜已深沉,他辗转反侧,尚未入眠。
是过于耀眼的月光打扰他的睡眠吗?
不,是“忧愁不能寐”。
他怎么也睡不着,便索性“揽衣”而“起”,在室内“徘徊”起来。
清代朱筠评曰:“神情在‘徘徊’二字。
”(《古诗十九首说》)的确,游子“看月”、“失眠”、“揽衣”、“起床”、“徘徊”这一连串的动作,说明他醒着的时间长,实在无法入睡;同时说明他心中忧愁很深。
尤其是那“起徘徊”的情态,深刻地揭示了他内心痛苦的剧烈。
诗写到这里,写出了“忧愁不能寐”的种种情状,但究竟为什么“忧愁”呢?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这是全诗的关键语,画龙点睛,点明主题。
这两句虽是直说缘由,但语有余意,耐人寻味。
“客行”既有“乐”,为何又说“不如早旋归”呢?
实际上他乡作客,何乐而言。
正如《相如歌·饮马长城窟行》所说:“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与相为言。
”然而异乡游子为什么欲归不归呢?
这和他们所处的客观现实是密切联系着的。
即如本诗的作者,大概是东汉时一个无名文人吧,在他那个时代,往往为营求功名而旅食京师,却又仕途阻滞,进很两难。
这两句诗正刻划出他想归而不得归无可奈何的心情,是十分真切的。
清代陈祚明说得好:“客行有何乐?
故言乐者,言虽乐亦不如归,况不乐乎!
”(《采菽堂古诗选》)朱筠也说:“把客中苦乐思想殆遍,把苦且不提,‘虽云乐’亦是‘客’,‘不如早旋归’之为乐也”(《古诗十九说》)他们是道出了此中凄凉味的。
作者点出这种欲归不得的处境后,下面四句又像开头四句那样,通过主人公的动作进一步表现他心灵最深层的痛苦。
前面写到“揽衣起徘徊”,尚是在室内走走,但感到还是无法排遣心中的烦闷,于是他走出户外了。
然而,“出户彷徨”,半夜三更,他像梦游似的,独自在月下彷徨,更有一阵孤独感袭上心头。
“愁思当告谁?
”正是这种“独”、这种“彷徨”的具体感受了。
古乐府《悲歌》云:“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于是诗人情不自禁地向千里之外的故乡云树引领而望,可是又怎能获得“可以当归”的效果呢?
反而引起了更大的失望。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感情上的折磨了,他又回到室内去。
从“出户”到“入房”,这一出一入,把游子心中翻腾的愁情推向顶点,以至再也禁不住“泪下沾裳衣”了!
全诗共十句,除了“客行”二句外,所描写的都是极其具体的行动,而这些行动是一个紧接着一个,是一层深似一层,细致地刻画了游子欲归不得的心理状态,手法是很高明的。
清代张庚分析诗中主人公的心理发展层次说:“因‘忧愁’而‘不寐’,因‘不寐’而‘起’,因‘起’而‘徘徊’,因‘徘徊’而‘出户’,既‘出户’而‘彷徨’,因彷徨无告而仍‘入房’,十句中层次井井,而一节紧一节,直有千回百折之势,百读不厌。
”(《古诗解》)一首短小的抒情诗,能够细致地表现如此丰富复杂的心理活动,这在我国古诗中是不多见的。
俄国有一位大作家屠格涅夫,是擅长于心理描写的,但是他的心理描写,大都是对人物心理的一些说明,有时不免使人感到沉闷和厌烦。
而我们读的这首古诗,却没有这个毛病,它是通过人物的自我意识活动来表现的,通过由意识而诱发的行动来表现的,具有文学的形象形。
而且更把人物的心理和感情揉合在一起,富有抒情诗的特质,这种艺术经验是值得注意的。
(张铁明)
46553 汉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 - 今夜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伸。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无为守穷贱,轗轲常苦辛。
注释:出自《古诗十九首》之四。
具陈:全部说出。
筝:乐器名,瑟类。
古筝竹身五弦,秦汉时筝木身十二弦。
奋逸响:发出超越寻常的音响。
令德:贤者,指作歌辞的人。
高言:高妙之论,指歌辞。
识曲:知音者。
真:真理。
这句是说知音者请听歌中的真意。
所谓“高言”和“真”都指下文“人生寄一世”六句。
齐:一致。
“齐心同所愿”,是说人人所想的都是这样,心同理同。
含意:是说心中都已认识那曲中的真理。
未伸:是说口中表达不出来。
奄忽:急遽的意思。
飙尘:暴风自下而上为“飙(音标)”。
“飙尘”,是卷地狂风里的一阵尘土。
以上二句是说人在世上是暂时寄居,一忽儿就完了。
策:鞭马前进。
高足:指快马。
津:渡口。
“要路津”比喻有权有势的地位。
以上二句是说应该赶快取得高官要职。
轗轲:本是车行不利的意思,引申为人不得志的意思。
以上六句就是座中人人佩服的高言真理,这里面含有愤慨和嘲讽,而不是正言庄语。
简析:这诗所歌咏的是听曲感心。
托为阐明曲中的真意,发了一番议论。
议论的内容是:人生短促,富贵可乐,不必长守贫贱,枉受苦辛。
这些是感愤的言语,也有自嘲的意味。
46554 汉无名氏 古诗十九首 -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
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馀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希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注释:出自《古诗十九首》之五。
慨叹着“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的汉末文人,面对的却是一个君门深远、 宦官挡道的苦闷时代。
是骐骥,总得有识马的伯乐才行;善琴秦,怎少得了钟期这 样的知音?
壮志万丈而报国无门,--在茫茫人和事,还有什么比这更教人嗟伤的 呢?
此诗的作者,就是这样一位彷徨中路的失意人。
这失意当然是政治上的,但在 比比倾诉之时,却幻化成了“高楼”听曲的凄切一幕。
从那西北方向,隐隐传来铮铮的弦歌之音。
诗人寻声而去,蓦然抬头,便已 见有一座“高楼”矗立眼前。
这高楼是那样堂皇,而且在恍惚之间又很眼熟:“交 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刻镂着花纹的木条,交错成绮文的窗格;四周是高翘 的阁檐,阶梯有层叠三重,正是诗人所见过的帝宫气象。
但帝宫又不似这般孤清, 而且也比不上它的高峻:那巍峨的楼影,分明耸入了飘忽的“浮云”之中。
人们常把这四句所叙视为实境,甚至还有指实其为“高阳王雍之楼”的(杨衒 之《洛阳伽蓝记》)。
其实是误解。
明人陆时雍指出,《古诗十九首》在艺术表现 上的一大特点,就是“托”:“情动于中,郁勃莫已,而势又不能自达,故托为一 意、托为一物、托为一境以出之”(《古诗镜》)。
此诗即为诗人假托之“境”, “高楼”云云,全从虚念中托生,故突兀而起、孤清不群,而且“浮云”缥缈,呈 现出一种奇幻的景象。
那“弦歌”之声就从此楼高处飘下。
诗中没有点明时间,从情理说大约正什夜 晚。
在万籁俱寂中,听那“音响一何悲”的琴曲,恐怕更多一重哀情笼盖而下的感 觉吧?
这感觉在诗人心中造成一片迷茫:“谁能为此曲?
无乃杞梁妻!
”“杞梁” 即杞梁殖。
传说他为齐君战死,妻子悲恸于“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人 生之苦至矣”,乃“抗声长哭”竟使杞之都城为之倾颓(崔豹《古今注》)。
而今, 诗人所听到的高楼琴曲,似乎正有杞梁妻那哭颓杞都之悲,故以之为喻。
全诗至此, 方着一“悲”字,顿使高楼听曲的虚境,蒙上了一片凄凉的氛围。
那哀哀弦歌于高处的“歌者”是谁?
诗人既在楼下,当然无从得见;对于读者 来说,便始终是一个未揭之谜。
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诗中将其比为“杞梁妻”, 自必是一位女子。
这女子大约全不知晓,此刻楼下正有一位寻声而来、伫听已久的 诗人在。
她只是铮铮地弹着,让不尽的悲哀在琴声倾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 徊。
”“商”声清切而“多伤”,当其随风飘发之际,听去该有多么凄凉!
这悲弦 奏到“中曲”,便渐渐舒徐迟回,大约正如白居易《琵琶行》所描述的,已到了“ 幽咽泉流水下滩”、“冰泉冷涩弦凝绝”之境。
接着是铿然“一弹”,琴歌顿歇, 只听到声声叹息,从高高的楼窗传出。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在这阵阵 的叹息声中,正有几多压抑难伸的慷慨之情,追着消散而逝的琴韵回旋!
这四句着力描摹琴声,全从听者耳中写出。
但“摹写声音,正摹写其人也”( 张庚《古诗十九首解》)。
读者从那琴韵和“叹”息声中,不正隐隐约约,“看见” 了一位蹙眉不语、抚琴堕泪的“绝代佳人”的身影?
但妙在诗人“说得缥缈,令人 可想而不可即”罢了(吴淇《选诗定论》)。
当高楼弦歌静歇的时候,楼下的诗人 早被激得泪水涔涔:“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人生谁无痛苦?
但这歌者的痛 苦似乎更深切、广大,而且是那样难以言传。
当她借铮铮琴声倾诉的时候,难道不 希望得到“知音”者的理解和共鸣?
但她找到了“知音”吗?
没有。
这人世间的“ 知音”,原本就是那样稀少而难觅的呵!
如此说来,这高楼佳人的痛苦,即使借琴 曲吐露,岂不也是枉然--这大约正是使她最为伤心感怀、再三叹自的原故罢?
但是,我们的诗人,却从那寂寂静夜的凄切琴声中,理解了佳人不遇“知音” 的伤情。
这伤情是那样强烈地震撼了他--因为他自己也正是一位不遇“知音”的 苦苦寻觅者呵!
共同的命运,把诗人和“歌者”的心连结在了一起;他禁不住要脱 口而出,深情地安慰这可怜的“歌者”:再莫要长吁短叹!
在这茫茫的人世间,自 有和你一样寻觅“知音”的人儿,能理解你长夜不眠的琴声。
“愿为双鸿鹄,奋翅 起高飞”,愿我们化作心心相印的鸿鹄,从此结伴高飞,去遨游那无限广阔的蓝天 长云!
这就是发自诗人心底的热切呼唤,它从诗之结句传出,直身着“上与浮云齐 ”的高楼绮窗飘送而去。
伤心的佳人呵,你可听到了这旷世“知音”的深情呼唤?
正如“西北有高楼”的景象,全是诗人托化的虚境一样;人们自然明白:就是 这“弦歌”高楼的佳人,也还是出于诗人的虚拟。
缌的读者一眼即可猜透:那佳人 实在正是诗人自己--他无非是在借佳人不遇“知音”之悲,抒写自身政治上的失 意之情罢了。
不过,悲愤的诗人在“抚衷徘徊”之中会生此奇思:不仅把自身托化 为高楼的“歌者”,而且又从自身化出另一位“听者”,作为高楼佳人的“知音” 而欷歔感怀、聊相慰藉--透过诗面上的终于得遇“知音”、奋翅“高飞”,人们 感受到的,恰恰是一种“四顾无侣”、自歌自听的无边寂寞和伤情!
诗人的内心痛 苦,正借助于这痛苦中的奇幻之思,表现得分外悱恻和震颤人心。
吴淇称《古诗十 九首》中,“惟此首最为悲酸。
”不知读者可有同感?
(潘啸龙)
首页 前页 后页 尾页 页次: 6/1910条/页 共186